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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边崩溃边前行(三)(1 / 2)

阳历2月24日,龙抬头。

理发店里人满为患,华婕等人却没有时间去理发,这个寒假他们都在努力进阶,除了学习,就是画画。

钱冲、方少珺和陆云飞下半年就要进入高三,要么参加艺考,要么准备报考国外院校。

报考国内院校的话,他们的目标是在自己将上的大学这一届,成为艺考第一名。

报考国外院校的话,需要准备的作品集和考试也都非常严苛。

这个寒假和下个暑假,是给他们缓慢成长的最后阶段。

他们要在高三寒假到来前把该打的基础全部打扎实,这样才能在高三寒假里,全身心投入到冲刺和拔高之中。

进入高等学府的压力随着时间流逝越来越沉重。

加上三人刚开始学习油画,新的绘画科目已经够让他们手忙脚乱,偏偏4开幅大画课程也在这时候开始。

课业有多重,显而易见了。

华婕虽然才上高一,尚没有方少珺他们那种倒计时般的紧迫感。

但想要靠文化课考上‘拥有一个美院,又在文科方向相对自由开放的清华’,她要付出的努力也绝不比方少珺他们少。

更何况,华婕从头开始学习水彩,从8开到4开,挑战也很大。

尤其学习水彩的她,未来要走这条路,面临的是天时地利人和都不在的逆风局,只有更强、更强、更更强,才能突出重围。

不知是谁最先透出压抑的气息,总之在不知不觉间,沈佳儒的画室中,气氛逐渐沉了下来。

连续4天时间,一幅4开的色彩终于画完,华婕几人进度虽然有快有慢,但修修改改,总算都赶上了。

当画摆在窗下时,方少珺便忽然情绪崩溃,眼泪顺着面颊簌簌流个不停。

只是她脸上仍维持着高傲清冷的表情,仿佛正哭的很可怜的不是她一般。

华婕站在她身边,咬着下唇有些犹豫。

她想表达关怀,给方少珺递张面纸,但又担心骄傲如方大小姐,最不需要的可能就是别人在这个时候示好,所表现出来的温情的怜悯。

沈佳儒转头看了方少珺一眼,如什么都没看到一般,拍拍手,对学生们道:

“一幅一幅的看吧,从方少珺这幅开始。”

“……”

“……”

“……”

方少珺流眼泪,这样的时刻,连平日最口无遮拦的钱冲都没出声。

“……”方少珺深吸一口气,伸袖抹去脸上的潮湿,深吸一口气,自己开口道:

“不适应油画颜料材质,色彩调的一塌糊涂,笔触黏腻,画面脏乱。

“因为画的效果不理想,越画心态越崩,画面处理越来越糟糕……简直是灾难。”

“……”沈佳儒抿了抿唇,转头看向华婕等人。“其他人有什么要说的?”

华婕目光凝着方少珺,想了想,忽然用一种很平常,甚至有些轻快的语气道:

“我愿意买方少珺这幅画。”

“……”

“……”

钱冲和陆云飞都朝着华婕望过来,沈佳儒也挑起眉,有些不明所以。

“?”方少珺皱眉,盯住华婕,等对方详解。

华婕抿唇淡笑,接着道:

“花10块钱。”

“???”方少珺眉头皱的更紧,有些拿不准华婕是不是在嘲讽她。

“这种黑历史,等以后你大红了,一幅画卖几百万的时候,肯定愿意也画个几十一百万将这幅《灾难》买回去,免得我把它展出,破坏你的名声吧。”

陆云飞立即低头掩去自己不由自主挑起的浅笑,怕被超凶的方少珺看到。

“……”方少珺眼泪还含在眼眶里,被华婕如此一调侃,气也不是笑也不是,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华婕这才掩去笑容,认真道:

“最核心的问题不是不适应油画画材,而是心急。

“你看过我画的油画,就以为我是在很短时间内画成的,所以格外心焦,失去了往常画画的从容,心乱了,笔触才这么乱。

“加上你身边坐着的陆云飞实在画的太稳了,无论别人画的好还是画的差,他永远有自己的节奏,因此即便细节抠的有点厉害,却仍然显得学习进度飞速。

“你太害怕了,失去平常心,没办法好好观察,也没办法好好组织线条,又急于修补好,这才总是出问题。

“实际上,陆云飞在课后,画了这么多单个静物练习。”

华婕忽然走到大厅角落,在堆着陆云飞画材的一摞东西里,捧出一沓16开的小油画纸板:

“他的稳,都是这样一笔一笔堆出来的。”

“……”方少珺深吸一口气,紧紧咬住下唇,面色有些苍白。

华婕每说一句话,她都觉得胸腔一阵刺痛。

对方完全说到了她心里。

是的,她没办法不急。

她是清美双年展的冠军,是画画以来每一届比赛的冠军。

她一向比其他任何人都画的好,可从头开始学油画,让她自认为天才的稳健忽然消失了。

华婕已经能画出可以卖的油画,钱冲虽然学习油画的速度也不快,但涂抹间仍能将他的特色发挥出来。

陆云飞更是稳扎稳打每一天都能看的出进步,只有她。

学的还不够快,掌握的还不够熟练,画的还不够好!

不够!不够!

她已经将所有时间都用来画画了,下课回家也都在不断不断的临摹,手腕痛了,贴上膏药继续画,背痛了,站起来转几圈儿运动一下继续画……为什么还是不行?

她的素描和色彩基础打的那么好,直接过度到油画,为什么画了半个月,还是没办法熟练掌握?

她对自己的要求,是半个月熟悉油画的特殊性,将油画水平提高到跟自己的水粉画一样。

可是……她越画越着急,仿佛距离自己要求的水平,越来越远。

她对大学的期望,是全球知名的巴黎国立高等美术学院,曾毕业有徐悲鸿、林风眠、吴冠中等大师。

她要准备20张有自己独特创作理念和水平的作品集,作为该院校的敲门砖之一。

方少珺原本准备学好油画后,就开始一幅一幅的积累。

可是……最近画的画越来越不满意,仿佛不仅没有进步,还在后退一般。

她要什么时候才能积攒到令自己满意的20幅画,如果再也画不出来,一直退步怎么办?

方才大家将画摆在前面,她对比着看到的一瞬间,恐惧忽然达到了顶点。

眼泪怎样都控制不住。

深吸两口气后,她明明已经强行压住了自己的软弱和情绪化。

但华婕这席话一说,她又破功了,眼眶再次开始泛红。

人最怕自己崩溃时,有个懂自己的人,一字一句都戳心。

她会控制不住对寻求安慰的渴望,变得既想得到安慰,又害怕被安慰。

“方少珺,我也是日日画,夜夜画了很久很久,才画出如此水平而已。”

华婕声音忽然低沉下来,她上一世画了多少年啊,一张一张一幅一幅,哭着画,咬着牙画,别人出去唱k了她仍窝在画室继续画。

可即便如此,毕业时仍没能靠纯粹的画油画养活自己。

还是要学设计,一个单一个项目的赚钱。

她也害怕,也在扛着压力不断向前,她理解方少珺看着身边人不断成长时急迫的心情。

但,着急大概是最没有用的一种心情了吧。

“……”方少珺与华婕目光相撞,两人都抿着唇,从对方眼中读到了如出一辙的好强。

“下节课开始,水粉、素描这些画4开,油画还是从8开画起吧。”沈佳儒摸了摸华婕的头,目光扫过方少珺、钱冲和陆云飞,淡然说道。

方少珺提出要画油画时,沈佳儒就知道她急了。

而这种着急,对于一个画家,有时候甚至是致命的。

画画从不是个赶时间的事儿,有时候就是要‘不急’,像陆云飞一样慢条斯理的涂抹出脑中所想。

你可以画的快,但不能画的急。

是以,沈佳儒在带着他们画了几小幅油画后,便忽然提升尺寸,让他们画了这一幅大开油画静物。

不撞痛了,人怎么会知道要停一停呢?

看到方少珺哭了,将情绪发泄出来了,他反而放心了。

一直焦虑一直急下去,或许某种状态就会成为惯性,那才是致命的。

急过了,痛过了,就会记住。

以后每一次着急时,方少珺都会想起这个时刻,学会自我调节,才是画家应该拥有的稳定性。

“继续,来看陆云飞这幅画。”沈佳儒又拍了拍巴掌,示意大家收拾收拾情绪,每节课结束前的流程照常进行。

……

四个人的画都点评结束,每个人都有非常大的提升空间。

华婕的水彩也有问题,整幅画的用色有些散,老师叮嘱她——

虽然可以观察到更多色彩,这方面也是她的优势,但还是要学会整合,让颜色有主次之分。

不能哪里都画的很明确,画面哪个角落的颜色都一样的丰富。

要让一幅画中的颜色也如素描里的亮、灰、暗调子一样有规律性,有节奏感。

哪怕要表达‘乱’和‘躁’,画面呈现的情绪可以如此,但画法不能‘乱’,画者自己不能‘躁’。

拿笔的人必须是清醒的,笔者眼中的画必然是有规律性的。

华婕听明白了沈老师的话,虽然心中难免有些沮丧,但找到了可以继续成长的点,心情还是比较放松的。

方少珺也是这样,虽然画了好几天的这幅油画几乎等同于废了,但华婕开导了她的情绪,沈老师又专门就她的话一一点出问题。

她现在反而不恐惧了,人不怕困难多,就怕根本不知道困难有多少,困难是什么。

沈佳儒松一口气,这些日子他一直闷在家里画画和教孩子们,今天趁着劲松市文娱口的领导请客,喊赵孝磊开车载他去理发,然后参加饭局,权当出去散散心,呼吸呼吸新鲜空气。

沈老师走时,交代阿姨只做沈墨和华婕的饭菜就好。

屋子里只剩切菜和大家整理画材的声音。

整理画材时,大家时不时抬头看看大客厅窗前地上摆的一长排画,寒假以来大家画的所有作品,都被摆在那儿,以方便学生们不断复盘,时刻审视自己的问题,还能从一幅一幅画的对比中,看出自己的进步。

方少珺几人都揣着自己今天得到的新收获,不断的消化和反思。

没有人注意到规规矩矩的钱冲,显得有些过于规矩,过于沉默了。

方少珺的焦虑来源于她一直处在高处,害怕跌落,对自己的期望过高,被追赶的压力和要准备大学考试的压力过大。

可实际上,学习油画以来,最难的其实是钱冲。

他是几人里,耐心最差的。

学习新的东西虽然更快,但也缺少慢慢磨基础的从容。

要画一幅4开大画,他要耐着性子连画好几天,完成超大幅中更多的细节,更多的内容。

总是还没打好第一层,就想直奔着完成度去冲了。

画的乱七八糟。

4开幅大画的绘画,让所有人的心态都开始浮动,除了陆云飞过于稳健,每个人都仿佛在渡劫。

手腕上传来阵阵刺痛,钱冲看了眼袖子下掩藏的绷带。

他最近好像越来越频繁发作,是不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总会有彻底爆炸的一天?

他只有画画这一条路了,如果画画不能突飞猛进,他还有什么活路?

过年期间,他跟父亲爆发了3次冲突,他怕自己会有一天忍耐不住,做出无法挽回的事。

他实在太年轻了,15岁,他已经懂得了一切。

没办法像孩童时天真无知整日傻乐,所以痛苦——

即便能分辨是非,看清一切,他也还没有足以改变什么的能力。

一个少年,要想改变现状,能做什么呢?

他太无力了。

青春期只带来了愤怒和暴躁,却没有出路。

今天也没能更好。

老师点评他画时,甚至叹了一口气。

这一声叹气是什么意思呢?

对他失望?

他已经完了吗?

如果不能靠画画挣脱生活的樊笼,他要将这满腔愤怒和痛苦怎么办?

面前的4开大画一片黑沉,冷色调席卷整张画面,由于大篇幅的整体感处理不当,这幅静物组就像一个兵荒马乱的战场,尸横遍野,惨嚎连天。

是啊,谁会买这种画?

怪不得他在清美双年展上,也只能得个第八。

是不是很快会出现无数个华婕,让他甚至连前十都挤不进去?

他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了画画上,寄托在这次清美双年展的画能卖出换得足够的钱……如果失败了呢?

他还能扛住多少个2年?

手指微微颤抖,钱冲心里开始发慌。

意识到自己可能要犯病,他忙转身想跑去卫生间。

却发现一楼卫生间被人占着,转头扫过,方少珺和华婕都在,显然陆云飞正在里面。

他想伸手拍门,却因急躁而变成一脚踹出。

超大的一声‘砰’,吓的方少珺和华婕转头望过来。

“一会儿我要是有什么奇怪的行为,你们不用管我,也不用报警或者打120,过一会儿我自己就会好了。”他音调不稳,烦躁不快等无数情绪袭来,理性逐渐消失,整个人暴怒又恐惧。

他不想在方少珺他们面前显露这一面,但他好像已经没办法了……

几分钟后,钱冲无法自控的倒在地上,蜷缩着身体用拳头狠狠的砸地板,锤自己的头,锤自己的手腕。

华婕和方少珺吓的手足无措,一切发生的太快,他们甚至没搞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很快,华婕捕捉到钱冲手腕上的绷带,和因为狠砸渗出的血。

少年仿佛在竭力与自己作斗争,他一边愤怒的想要攻击身边的什么,一边懊恼恐惧的不断伤害自己。

当他抓起陆云飞放在卫生间门口的涮笔铁桶,猛击自己额头时,华婕再不犹豫,冲过去一把抢过钱冲手中的铁桶,然后死死扣住了钱冲手腕。

少年大力挣扎,她根本压不住他,甚至在撕扯中,被他一巴掌甩在肩膀上,手腕也被扭的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