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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白马(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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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快到秋日,中午的太阳并不是很毒辣,但朱胜非却汗流浃背,因为他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须知道,二圣又不是什么开国皇帝的父兄,本身就是退下来的太上皇,是眼前这位官家之前的君主兼父兄,当日靖康后搞得二圣并尊本身就保持了那二位的基本皇帝身份换言之,根本就没有家礼、朝礼两说之论。

哪怕是用一个最荒唐的理论来解释,你们仨都是圣、都是帝,去掉身上的皇帝身份,纯当儿子看到去打猎五年才回来的父兄那是你爹,跪一跪怕什么,非得为难我们?

但是朱胜非非常清楚,赵官家要是愿意这么干,就不会这么问了!

答跪,这位官家是现坐着的官家,真发怒了真能弄死他!答不跪,不是编不出来理由,但是士林的名声就全无了这叫离间天家,使官家不孝不悌。

“陛下。”

就在这时,一人越次而出,却正是御史中丞李光,其人肃然以对。“父子天伦,兄弟纲常,何必论朕?”

这话跟朱胜非心里想的一样,但听得此言,这位礼部尚书非但没有如释重负,反而盯着李光有些气急败坏之态。

“不必论朕?”赵玖若有所思道。

“正是如此。”

李光不用去看其余同僚的脸色,其实便知道自己老毛病犯了,但他的性格历来就是如此,一看到这种出头抬杠的机会,便要不管不顾直接上去讲,而且场合越大,越控制不住自己,回到家里也后悔,有人劝了也听,然后下次继续莽上去只能说事到如今,也只好硬着头皮相对了。

“礼部。”赵玖哂笑一声,并没有直接应许李光,反而只是去喊朱胜非。

“臣在。”朱胜非心下一惊,但还是硬着头皮李光身侧拱手行礼。

“你若为难,就去问问朕的父兄,看看他们二人要朕做何礼仪?”赵玖挥袖催促。

这也算是一种法子!

朱胜非如释重负,赶紧拱手趋步后退,然后转身而去了。

转过码头那边,二圣一行人下了船,几十个人抱成一团,一时痛哭流涕,失态至极,但别人倒也罢了,二圣本身是做过天子的,尤其是二圣之间在靖康中发生了种种龌龊,知道皇权的敏感,所以早早留了心往龙纛那里,此时遥遥见到一紫袍大员趋步而来,也是赶紧肃容。

而朱胜非来到跟前,心中也是一叹。

话说,太上道君皇帝是出了名的风流姿容,但也年近五十岁了,又在松花江上受了五年苦,早已经是鬓角花白,瘦削不似人形,穿上大红袍后,配上那副硬翅幞头,几乎可以兜风;而渊圣皇帝虽然才三十二岁,却是自少年便憋屈,松花江五年,估计也吃不上什么大豆高粱,此时身形虽在,却居然也有一点鬓角微白之态。

“朱卿!”看到朱胜非过来,太上道君皇帝居然认了出来,这毕竟是他亲手取的上舍及第。

“陛下!”朱胜非听得此言,几乎便要跪迎,但一念身后情形,却又只是拱手肃然相对。“臣礼部尚书朱胜非,见过太上道君皇帝、太上渊圣皇帝官家有言来问。”

二圣俱皆凛然,其余正在哭泣的诸亲王也都肃容。

“九哥有何言语?”太上道君皇帝抹了一把眼泪,小心而又迫切。“为何不亲自过来?”

“官家正是为此事忧愁。”朱胜非耷拉着眼皮相对。“刚刚群臣起了争论,有人说官家过来当跪拜,有人说只要拱手便可一时争论不下,所以官家遣臣过来问一问两位太上皇帝的意思。”

太上道君皇帝原本就在啜泣,闻言更是眼泪哗啦一下又旺盛起来。

而旁边渊圣皇帝却是忍不住直接跺脚:“哪里要什么跪拜?丧家之人,全靠九哥周全,此番正要去尊位,求一太乙宫使安顿,我不去拜九哥就算好了便是真如北国传言,九哥因为邢皇后一事有所怨恨,今日不见我们也是妥当的。”

你是当哥哥的,便是宰了你也能寻唐太宗做个遮掩,跪拜个屁?!朱胜非心中无语,只是复又看向关键的太上道君皇帝。

太上道君皇帝固然有君父的身份所恃,但也是小心,只见其人抹去眼泪,上前用满是鼻涕眼泪的手握住了朱胜非双手,恳切相询:“朱卿,你与朕说实话九哥到底是怎么打算的?朕的路上听得风声不好!请你务必与九哥说清楚,朕经历北国,心灰意冷,绝无他想,也只求太乙宫使而已。”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朱胜非心中感叹,却嘴上不停:“如此,礼节当无碍了?”

“本就无碍关键是想请朱卿提点一二,九哥到底是什么心思?”太上道君皇帝干脆拽着朱胜非双手不放。

而朱胜非几次想挣脱却都挣脱不开后,也是无奈,再加上毕竟有一番君臣之谊,却是掌不住劲,低声相对:“官家确有怨气。”

“怨到何种?”赵佶依旧不肯撒手。

而朱胜非想了又想,也只能低声再对,乃是将之前赵官家几处愤恨言语大约说来。

孰料,赵佶只听到一半,连每与操反都没听到呢,便嚎啕于地,惊得朱胜非彻底失声,复又赶紧去扶,然后又是一场大乱,弄得一旁张荣都梗着脖子看呆了后者现在都没想明白,就是这么一个人,当日为了修什么园子,就把成千上万的人给害的做了贼?

百余步外,遥遥看着码头那一幕闹剧的赵玖依旧坐着不动,而周围臣僚却多已经面色严峻,便是赵玖身后的那些帅臣、将军也都开始私下传递起了目光。

不过不管如何,朱胜非还是过来了,而其人紫袍之上,稍微带着闪光的鼻涕与眼泪,也是让许多人若有所思。

“陛下。”朱胜非俯首相对,颇有一种不辱使命之态。“二圣有谕,自家相见,一拱手足矣,而二圣之外诸亲王、郡王、国公,更当以大礼参拜官家”

“那就让他们过来吧。”赵玖依然端坐不动。

朱胜非再度目瞪口呆,但这一次,却是不敢多言了,只能转身而去。

“官家。”

吕好问、赵鼎、张浚等相公再不能坚持,各自出列。

“事到如今,相公们就不必多言了。”赵玖还是端坐不动。“不要耽误天家相会。”

诸相公不是不想争一争,但诸人念及马上还有更重要的二圣安顿处置之事,却是一时为这位陛下气势所慑,居然不敢再言。

且说,赵官家久在后宫不出,今日白马津迎二圣突然再出来,满朝文武百僚,武臣自不必说,便是文臣之中也颇有畏缩之态,如今诸位相公相又因为心中顾虑马上要害之事,一时不敢多言,却是俨然有些让赵官家一言堂了便是李光等人,也不再争辩。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官家要公然违背礼制之时,片刻之后,随着朱胜非引二圣、诸亲王、郡王、国公、郡君到来,赵官家却并未如想的那般端坐不动,使二圣难堪,反而主动起身,并遥遥朝两位红袍之人拱手:“见过太上道君皇帝,见过太上渊圣皇帝。”

群臣一时释然,连李光都叹了口气。

“见过九哥!”渊圣皇帝率先拱手回礼。

“见过官家。”道君皇帝居然也拱手回礼,却又小心翼翼,主动对相貌熟悉的九子称了官家。

“见过官家。”赵桓醒悟,即刻改口。

“二位太上皇帝一路辛苦。”赵玖失笑相对,再度拱手。

“未若官家辛苦。”双目红肿的赵佶一脸恳切。“为父在北国数载,多次闻得官家在南边得胜,不胜欢喜之余,更是知道官家辛苦千古中兴,未如官家这般艰难的。”

言至此处,赵佶顿了一顿,复又认真相对:“早知官家有此神武英明,便该早将国事托付的如为父领国,荒悖不堪,有北国之辱,也全数咎由自取。”

赵桓怔了一下,也赶紧跟上:“为兄也只恨自己有眼无珠。”

赵玖摇头失笑,却是没有理会二圣,只在渐渐起来的猎猎风中转向二圣身后其余人等:“尔等便是朕的兄弟了一别五年,音容皆改,不如按照齿序报上姓名,让我重新认识一下,也算是正式将你们接回来了。”

众亲王也不是傻子,这其中不知道多少是在丰亨豫大时代折腾过的主,闻言自然乖巧。

“拜见官家。”一人当先而出,却是瘦削的几乎算皮包骨头,只带着三个小男孩一起俯首大礼参拜。“臣郓王赵楷,排行在三,这是臣尚存的三子去年时臣在北方大病一场,若非官家在尧山大胜,金人畏惧敬重,许了衣药的索求,否则绝无今日相见的道理臣经历此事,情知为天下事者,非官家莫数,且自知往日行事荒悖,心中羞惭,所以敢请官家削臣爵位,贬为平民,能与妻儿归隐乡里,便足慰此生。”

“你便是赵楷?”赵玖上下打量了一下,点了点头,却是说了一句古怪言语,然后一笑而过。“身体不好就先歇着嫂子已经先回来了,大约在娘家居住,回去找她便是。”

虽然没有提爵位安置的事情,但言语中的随意也是可见的,赵楷如释重负,赶紧退下。

而赵玖则继续负手而立,眼见着其余皇子各自叉手上前,恭敬躬身大礼。

看的出来,五国城的生活,对这些皇亲贵胄的摧残是生理加心理的,很多人都不似人形。而许多官员见状,终于忍不住落泪,算是打破了沉默。便是许多有所准备武臣,也都喟然起来,然后放松了心态。

场面看起来还是很和谐的,和谐到让人几乎忘了赵官家之前的心急上火,忘了他负气不上朝,忘了他前些日子的每与操反,忘了刚刚他还阴阳怪气,问朱胜非要不要去跪?

唯一一处意外出现在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身上。

“你说你叫什么?”赵玖忽然蹙眉以对。

“九哥,官家,我是十八郎信王!”那年轻皇子一时惊惶。“你不认得我了?”

“你明明是十九郎!”赵玖勃然大怒。“去了一趟北面便失心疯了吗?!不知道信王在太行山里?!”

那人恍然,赶紧更正:“官家勿扰,是十八哥逃出去的时候我怕金人追究,便诈称了十八哥名义”

赵玖这才颔首。

“陛下何必自欺欺人?”那边跟着二圣过来,一直冷眼旁观的金使乌林答贊谟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今日二圣放回,便该正式议和了,届时京东五郡给你们,太行山里的人你们也该接出去才对”

“那自是议和之辈的事情,与朕何干?”赵玖冷冷相对。“莫忘了朕的言语。”

乌林答贊谟嗤笑一声,并不多言。

就这样,又等了片刻,赵玖终于将这些人一一见完,而众人情知,今日关键终于要来了,便是乌林答贊谟也饶有兴致的打起了精神。

果然,赵玖犹豫了一下,却是正色回到了二圣跟前,点了点头,方才恳切出言:“我本是代父兄守国而已,如今父兄既然回来,正该去位让贤。”

话音既落,周围文武,连带着身前二圣,大夏天的,居然几乎齐齐打了个激灵二圣自是惶恐,而其余文武也都惊惶。

须知道,换成别人玩什么三辞三让,那叫父慈子孝加程序正义,但这位官家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可不该有这种态度。

然而,就在所有人犹豫,要不要硬着头皮陪官家玩一场双份的三辞三让之时,接下来,这位官家做了一件让所有人惊骇欲死的事情,只见他当众回身从杨沂中腰间拔出刀来不顾太上道君皇帝吓得跌倒,却兀自当众划开了自己的大红袍子,又折断头上硬翅幞头,一起弃之于地,然后只着袍下寻常布制戎衣,便要回身往龙纛后方军中上马离开。

事发突然,便是韩世忠等人也明显看呆了,居然任由这位官家走入军中,夺了马匹,然后翻身上马,却又勒马而对:

“东京城的皇宫与皇位我已经还给二圣了,具体谁去做是他们自己的事情,但正所谓汉贼不可两立,大国不可偏安!今日欲战者,可弃官从我,随我往南京,去取京东!今日欲和者,可守官拥立二圣,护驾回开封府,然后自去与金国称兄弟直盟二者之间,断无两可之理。”

言罢,居然便要打马向东。

周围军官慌乱了一下,居然一起勒马,便是护卫龙纛的御前班直,也本能要来拔旗。